11月10日上午，永济市副市长、山西粟海集团等六公司管理人组长卫军，在一张第17轮职工工资的发放表上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“已经接近尾声了，估计年底前就能按照重整方案，将粟海所有的债权偿付到位。”他说。
同一时间，在原粟海集团的屠宰车间，数百个工人正在紧张忙碌。除了工作服和车间墙壁上的字样由“粟海”变为“大象”之外，他们的工作程序和内容几乎没有什么区别。
从2016年年底的全面停产，到2021年7月重整成功后的复工复产，粟海这个昔日的龙头企业如何沦落到资不抵债，而晋北的这头“大象”又是如何入驻晋南“粟海”的呢？
“龙头”停摆
粟海集团曾是国家级农业产业化重点龙头企业，在全市全省乃至全国都有一定的影响力，特别是在永济市卿头镇，几乎是神一般的存在。很长一段时间内，当地人都以进粟海集团上班为荣，数量众多的土地与农民，也被纳入粟海集团的产业辐射链条之中。
粟海集团于1997年建成投产，占地3300余亩。最鼎盛时，它是中西部地区规模最大的集种鸡饲养、肉鸡养殖、加工、销售于一体的企业，拥有家禽繁育、肉鸡基地、食品加工、饲料加工、禽蛋销售、有机肥加工、熟食调理、农业开发、进出口贸易等完整产业链条，年生产加工肉鸡能力1亿只，产值30多亿元，用工4000余人，辐射就业近万人，规模和生产能力居于国内同行业前列。
粟海集团也曾是肯德基、双汇、中粮集团、华润万家等快餐连锁店和大型肉制品企业的重要供应商，其“粟海”品牌是“山西省著名商标”和“中国驰名商标”。
李晓，2009年进入粟海集团，经历过当时的辉煌。“其他不说，这村里甚至镇上的商店、超市，都被带动得热热闹闹，停产后镇上看上去都萧条了。”她说。
李晓原来在粟海集团负责与肯德基的对接，停产后又被借调协助粟海集团等六公司管理人工作。现在，她是新东家永济市大象农牧有限公司（以下简称永济大象）的员工。采访当天，听说粟海集团重整成功，以前合作过的肯德基派出专人来到企业调研。
事无百年顺。在公司经营中，因发展需要，粟海集团与鑫源集团建立了长期互保关系。2015年鑫源集团陷入困境，导致粟海集团“或有债务”（担保债务）变为“现实债务”，企业信用急剧下降，巨额贷款被银行收回，企业资金链断裂。2016年年底企业全面停产，之后全靠租赁经营维持基本运营。
一个企业，正常运行时的带动力有多大，停产之后的破坏力就有多大。且不说动辄以亿计的金融机构债务，仅拖欠职工工资、农民养鸡款、玉米款等小额债务，总计就达7323万元，涉及3606人（户）。人们向企业讨债无门，只能到各级政府、相关部门频频上访。
绛县的养殖户春霞（化名）就曾是上访者之一。她家与粟海集团合作其实已有十几年了，其养殖规模也从三五千只鸡一直增加到2017年的2万只鸡。以往都是贷款、养鸡、卖给粟海、回账、还贷，但2017年她把鸡卖给粟海集团后，一直没有收到养鸡款。“欠了30多万元呢，我们鸡棚都是贷款盖的，压力很大啊，这几年我们运城、永济跑了无数次，只要是哪个部门能与解决这事沾点边，我们都会跑好几趟。”她说，“总算在今年7月份把钱全部拿回来了，听说出方案时优先保障我们养殖户的债务，我们非常感激。”
如今，她对过去的讨债经历已经不愿再提，甚至都不愿意在媒体上公开自己的名字。用她的话来讲，粟海集团停产对养殖户的影响太大了，相比较她的损失都算小的了。
以往的国家龙头企业，远近闻名的明星企业，在市场经济大潮中，因为经营不善所产生的社会矛盾，涉及人数多、范围广、影响大。
对此，永济市委、市政府高度重视，从全市干部中抽调10余人，由时任市长孙中全（现任永济市委书记）牵头，组成工作组进驻企业开展工作。永济市委、市政府主要领导也多次听取汇报，协调相关部门，最大限度化解矛盾，解决问题。但企业已经沉疴难起，不能清偿到期债务，且资产不足以清偿全部债务。政府扶持和企业努力都无法恢复企业运转之后，破产被正式提上了议事日程。
一“破”三折
最终，不管是企业还是政府，都选择了用市场的方式，通过法律的程序，来解决企业面临的问题。
2019年8月16日，永济市人民法院依法裁定受理了粟海集团破产一案。同一天，法院又指定成立了粟海集团管理人，永济市副市长卫军任组长，管理人下设综合办公室、债权登记组、债务清收组、资产管理组、破产重整组5个小组。
根据《企业破产法》规定，管理人是由人民法院指定产生，依照法律规定履行职责，向人民法院报告工作，并接受债权人会议和债权人委员会监督的机构。
管理人在全面接管粟海集团过程中发现，山西粟海集团永济饲料有限公司、山西晋粟农业科技有限公司、山西粟丰肥业有限公司、山西永济良种肉鸡示范场有限公司、山西粟海集团永济农业开发有限公司，在机构设置、人员、财务、资产、负债等方面均受粟海集团控制、调度，导致各自财产及债务存在混同情形。如不将五家子公司纳入粟海集团破产案中进行合并破产清算，势必会损害全体债权人的权益。经申请，2019年12月6日，法院裁定六公司合并破产清算。
接管企业资产，清收企业债务，登记审核企业债权，聘请律师事务所、会计师事务所专业人员进入管理人团队，聘请评估事务所对破产资产进行评估……粟海集团等六公司管理人的工作忙碌且繁琐。
起始，许多债权人对破产政策不了解，怕企业破产后得不到钱，申报并不积极。管理人通过群发短信、书面通知、电话督催、张贴公告等方式，催促债权人尽快申报。同时，要求律师提前介入，针对债权人的顾虑，做好政策解释工作。最终，公司账户上约800项债权，除去没有联系方式的，全部一一通知到位。
梳理完毕的数字，让人心惊——
经审计认证，粟海集团等六公司总资产7.24亿元，负债33.78亿元。其中，金融机构占了大头，近20亿元。更有数目众多的小额债权人：农户养鸡款589户，2496.3万元；玉米款107户，1133.91万元；农户小额运费23户，201.5万元；押金87户，172.82万元。上述共计806户4000多万元。另拖欠职工工资2800人，3319.44万元。
“我们刚开始是按破产清算进入法律程序的，但随着工作的推进，我们发现破产重整才能最大限度保护债权人的利益，实现债务人的财产价值最大化。”卫军补充说，经评估认定，破产重整状态下企业固定资产评估值为5.1亿元，破产清算状态下固定资产评估值仅为2.46亿元。
是的，破产清算最简单省心，只要将企业资产拍卖后再分配就行了。但不利的地方却有很多，比如企业未来走向不明确、卖价低损失大、敏感债务清偿无保证、耗时长等等。反过来，破产重整即引入投资人接下破产企业，不但可以使原有的设施、品牌发挥效益，产业继续存在，带动当地相关产业发展和扩大就业，而且敏感债务的清偿也有保证，耗时也比较短。
2020年5月25日，法院组织召开“破产清算转重整听证会”，与会各方均表示同意转入重整。28日，法院裁定粟海集团等六公司由破产清算转入破产重整程序。
要想重整成功，第一个难关是找到合适的投资人。
依照审计、评估结果，管理人制订了《重整投资人遴选方案》和《重整投资人招募公告》，先后发布在永济市政府网站、淘宝司法拍卖网、《山西经济日报》、太原市公共资源交易网等公共媒介上，并对全国相关行业有重整实力的24家企业发出书面邀请。
为了扩大影响力，争取更多的投资人，永济市委、市政府及管理人团队还多次走访行业内知名企业，推介粟海重整项目，先后取得正大、新希望、益生、大象、民和等5家上市公司或知名企业的口头重整意向，并对相关企业进行了实地考察。
但由于今年行业市场低迷，加之疫情影响，报名情况不尽如人意。报名时间截止时，仅有山西华体会·体育(中国)官方网站,HUATIHUI SPORTS农牧股份有限公司（以下简称华体会·体育(中国)官方网站,HUATIHUI SPORTS农牧）报名并缴纳保证金愿意参与。
2020年7月13日，管理人组织召开了由债委会全体成员、金融机构代表、重整投资人、债务人代表等参加的“山西粟海集团等六公司破产重整评审会”，确定了华体会·体育(中国)官方网站,HUATIHUI SPORTS农牧为粟海集团等六公司破产重整意向投资人，投资报价3.5亿元。
华体会·体育(中国)官方网站,HUATIHUI SPORTS农牧是一个集种禽繁育与肉鸡养殖、饲料加工、肉鸡屠宰、生物制药、设备生产于一体的专业化、集约化、产业化、现代化龙头企业，先后荣获国家级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、全国农产品加工业示范企业等荣誉称号，2019年在全国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500强中排名57位，在2021山西民营企业100强中排名第10位，农业板块排名第1位。
意向投资人确定后，管理人与21家大债权人（资产公司、金融机构）协商沟通，按照3.5亿元的总投资额测算了各家的受偿情况，并制定了“重整计划”（草案）征求意见。各债权人均表示受偿比例低，不能接受，不同意重整方案。
好不容易找下投资人，债权人又不同意。依照法律规定，破产重整方案必须债权人数过半且债务额过三分之二才能通过。更要命的是，破产重整有一定的期限，期限内重整计划无法通过并获得法院批准，将被裁定终止重整程序，并宣告粟海集团等六公司破产。
债权人的态度很坚决，就是不同意；而投资人只有一家，竞争提价的可能性也很小；时间又非常有限——怎么办？
“尽最大努力争取重整，同时做最坏的打算，拟定清算预案。”经过研究，管理人形成了一致意见，“如果必须走清算，我们的意见是：一是整体出售，力求利益最大化；二是优先同行业购买，使现有设施得以利用；三是力求解决敏感债务问题，这些就是我们的原则和底线。”
管理人紧急组织召开第二次债权人会议，努力推动“重整计划”（草案）表决通过。管理人奔赴北京、太原分别与大债权人进行商谈，详细解释“重整计划”（草案）起草过程中保护所有债权人利益的宗旨与考虑弱势群体、社会稳定的初衷，细算重整和清算不同方案对债权人的不同影响，再加上永济市委、市政府领导的出面协调，终于得到了大多数债权人的认可与支持。
由于疫情原因，第二次债权人会议采取书面征求意见的形式举行，并将债权人分为普通债权、担保债权、税收债权、职工债权、出资人债权五个组分别表决。由于普通债权组涉及人数多、金额大，在其他四组都表决通过，仅剩普通债权人数过半通过但金额49%通过未到三分之二，在这种情况下，永济市人民法院慎重审议，充分考虑到社会稳定、企业资产利用最大化和债权人利益最大化等因素，下发裁定书予以批准“重整计划”（草案）通过。法院的一锤定音，为粟海集团的重整成功起到了关键作用。
“大象”入“海”
11月10日正午，进入永济大象厂区，办公楼外新刷的油漆映着明媚的阳光，显得格外清新和活力。在办公楼一角的阴影处，一辆中巴车上还遗存着“山西粟海集团”的字样。这是整个采访中所见到的为数不多的“历史痕迹”，相信这一点点的痕迹也将随着时间的飞逝很快消失。
进驻后没多久，永济大象就感受到了政府满满的诚意。运城市委、市政府领导亲临企业视察指导工作，永济市委书记孙中全、市长黄亚平多次深入企业调研，了解企业困难，开展现场办公，解决企业复工复产遇到的困难和问题。
粟海集团原来与一些村民的土地合同大多是2010年签的，虽然20年的合同期限还没到，但当时三二百块钱的土地租金，现在看来就比较便宜。再加上近年当地大力推广葡萄种植，亩均收入动辄以万计，一些村民看到有人接手粟海集团纷纷要求上涨租金，甚至还想收回土地去种葡萄。
企业立足未稳，难题找上门来。此时，管理人立即请求永济市、镇两级政府出面帮企业解围：合同期还没到，要按法律规定办；就算要涨，也得让企业进来先喘口气……永济市市长黄亚平牵头，6个镇（街道）负责主抓，协调土地等相关部门终于化解了这场涨价风波。
受当地经济结构以及粟海集团欠款的影响，永济大象招工遇到难题，这时，所属的卿头镇政府也冲在一线，积极想办法为企业解决用工问题。
“虽然来永济没多长时间，但不管是市委、市政府还是各职能部门、乡镇（街道），都让我们感受到了保姆式、店小二式的服务。这种发展的氛围真好，氛围好比啥都重要！”永济大象一体化办公室主任任冲对当地的营商环境赞不绝口。
1月进驻接手，7月1日正式复产，永济大象已经投入维修改造资金1亿多元。
走在屠宰车间的观光通道上，可以清晰地看到车间里数百名工人正在对肉鸡进行分解，“沉默”数年的生产线又一次启动，这个曾经声名远扬的企业再次复活。
屠宰车间原有三条生产线，永济大象进驻后，将其中的一条更新了90%的设备进行复产。目前，该生产线的日屠宰量已经提升到了6万只，按照计划将于明年3月份实现日屠宰10万只的设计产能。第二条生产线明年年初启动，第三条生产线就要到2023年才能运行了。待三条生产线全部投产，公司的日屠宰量将达到30万只。
限制屠宰车间产能提升的唯一原因就是缺人。
尽管在设备更新时，公司已经新增了一些割脖机、割头机、割嗉囊机等自动化设备，宰杀效率和分割效率能提高20%，还可以节省10%的人工，但他们还是缺人。
屠宰车间负责人谢运雷说：“现在这条生产线要满负荷生产还差200人，如果加上后续两条生产线，工人缺口将接近1500人。”
除了当地种植葡萄占用了大量劳动力外，粟海集团欠薪的印象也是缺人的重要原因。谢运雷说：“公司2月份招工，3月份就开始发工资了，我们每月按时发放工资，正在用行动慢慢恢复员工对公司的信任。”
粟海集团原有3个饲料生产车间，经过几年的停产，永济大象接手时，一车间彻底报废，二车间是改造是重建还得考虑，因为两者成本几乎差不多。情况最好的三车间在投资数千万元之后率先复产，但因为公司的养殖场还在改造之中，受需求所限，生产线每月两万吨的产能现在只能达到1万吨。
如今的永济大象——
屠宰板块，日屠宰量达到6万只，产销率百分之百，稍微还有点供不应求；效益从刚开始的一个月亏300万元，逐渐减少到现在的100万元以内，预计明年3月份就可能迎来收支平衡点；
饲料生产板块，预计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就能实现每月两万吨的满负荷生产；
孵化板块部分已经改造成功投入试运行，养殖板块的改扩建正在进行；
……
“粟海重整项目预计总投资10亿元，其中固定资产投资6.59亿元，项目完成后，可实现销售收入36.1亿元，安排就业人员3000余人。”任冲介绍说，“粟海集团破产重整成功，永济大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开始投产，分析原因，运城、永济两级市委、市政府的高度重视和大力支持，永济市人民法院从实际出发的依法依规办案，管理人团队的高效、细致工作，三者缺一不可。”
走出饲料生产车间，高高竖在车间顶上每个能存200吨的散料储存罐，原来有四个是属于粟海集团的，永济大象进驻后在边上又加了四个。如今它们8兄弟分成新旧两组，肩并肩站在一起，他们的身后，是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的“象丰饲料”的硕大厂牌。
“大象”已经入“海”了！（转自运城日报 陈永年 薛会民）
